水弹在脸颊上弹开,随后意识因寒意恢复。我帅气地吐出腔内黑血……我咽了下去。我想起了勤勤勉勉工作的细胞,对这残忍的开除打抱不平。
我所在的王国学园戈拉吉姆,是坐落于王都的贵族学府。学园内分为下级院和上级院,前者接收所有适龄的贵族子弟,有时也有罕见地显露魔法才能的平民入学。而上级院是有能之士的进修之地,仅允许足够优秀的下级院毕业生进入。凯布瑞拉王国极度重视着魔法,同样重视着与魔法息息相关的血统。在挑战着人类遗传病的漫长选择之后,王国贵族终于呈现金发的清一色。那爆发户收集的金币般的金色,在阳光下璀璨地闪闪发光,有说服力地论证着人工育种的成功。
然而,就算是这样夹杂着嘲讽的思考,也没能缓和恢复意识后袭来的疼痛。判断精神上逃避不能的我终于勉强支起身体,微微顾盼了这充斥着昂贵器物的贵族私室,然后看向毫无畏惧地发射攻击魔法的大人物——司瑞特·海特瑞哈路亚。诶,那个看起来很贵的花瓶能给我吗,我会在毁坏前负起责任变卖掉的。
我瞬间点满无表情技能,藏起了自己对白白流走的金币的无限惋惜。那可以买多少个球茎!可以交换多少黑土壤!可以调制多少植物生长剂……就这样打了水漂,我的心都在滴血的说。我果然是流着母亲血统的小市民……有点骄傲?
我的哥哥司瑞特正不耐烦地用杖尖撞击着看起来很贵的墙壁,并往周遭的空间释放着刺痛皮肤的魔力。你问我魔力是什么?嗯,魔素的流动是魔力,然后啪啪放出的是魔法。使用魔法的条件是血液里寄存着魔素。毕竟呢,比起向脾气不定的路人请愿,跟寄居者讨要房租更理直气壮吧?我说的是不是很简明扼要啊?
“魔法的才能!家族的期望!所处的立场!无论是哪一个我们都不能相比!!连比较都是愚蠢的,你看不明白吗!?”
空气中的粒子迅速分离——对方的愤怒已是肉眼可见之物。那该说是电离吗,被电离的是电解质吗,但到底是哪里的记忆呢。前世吗?笑话啊,那可是脑袋里开着郁金香花田的母亲的玩笑话啊。
“现在·这种·状况!!为·什·么!?”
我的身体随些微的糊味跌落。我侧倒着蜷缩身体,在麻痹的痛楚中深深吸气。即兴咏唱,不是了不得的技术,但如此怒发冲冠还能分配抑扬顿挫,该说不愧是魔法名门的大少爷吗?我曾经一脸帅气地向青梅竹马摆出沉思状,说着“咏唱破弃才是王道”……真是个傻瓜啊,即兴地唱出来不也很帅气吗。虽然也想躲一下来着,但真的没力气动了,所以就干脆利落地接下来、早早昏过去结束私刑吧,但为什么停留在勉强保留意识的程度呢。啊!这就是拷问的真谛吗!?
我费力地仰起头看向下任家主大人傲慢的金发。他等待着我反击吗,然后再次好好地蹂躏我、让我明白所谓血统的差距?可惜呢贵族大人,就算用上法杖,我也连一个小火球都放不出哦。你问我法杖?根据地域和习惯不同,所谓的法杖,也被叫做魔术棍、魔杖、杖型魔道器,是发动魔法的省力媒介之一。虽然熟练的技巧也能压制魔力的消耗,但就算是血统被强化过的贵族,其拥有的魔素也是有限的,所以不光是初学者,施行强大魔法的熟练者也很看中包括法杖在内的各种媒介。
我连挣扎都没有的、顿悟一样的放弃,好像成了火上浇油。司瑞特哥哥更加恼怒,认为我不可理喻。学园下级院的入学年龄是十二岁,五年毕业。大我五岁的司瑞特哥哥即将升入上级院。
所以,这是他失去沙包前最后的发泄。
当一下雷魔法试验台,还算容易忍受。曾经还有过,重复地被按入辣椒水直至窒息、或者用烧红的铁丝从喉咙穿入、还有用特制的荆条抽打……嗯,貌似还被灌下过细心计量的毒药,司瑞特哥哥看着我疼痛不堪昏倒,细心地记录下我的反应。那些真的痛的要死了,有一次我真的濒死了,亚米斯特慌忙找来了上级院的玛格丽·海特瑞哈路亚,花了一番功夫治好了我。马格丽堂姐教训了司瑞特后哭泣了,拜托我保密,答应会保护母亲的郁金香。
诶,其实她不必拜托我,我理解司瑞特的愤怒。如果转换立场的话,或许我也会那样做。他是已经被宣布的名义下任家主,而被领养的主角却是这样的我。一切我都早理解和知晓,再多的告知都是徒劳。
我被抽空魔素的身体,因持续的刑罚而悲鸣。诶,我有用魔法吗,是因为用了魔法所以现在点不了火球吗。我模糊记得,那是个幸福的魔法,在美丽的郁金香丛中母亲温柔地微笑——
在逐渐失去的意识中,我看到艾米斯特为搬运我而弯下腰。他微微欠缺了光泽的金发,遮掩了枫叶红的双瞳。我感到一丝忧伤。艾米斯特是我的青梅竹马,一年前成为了下任家主司瑞特的辅佐。大家认为母亲得了可怕的传染病,鲜少有人接近别馆的小屋。而频繁拜访母亲的我,也被惊恐的目光注视着,玩伴的艾米斯特也持续着避开我。
这物是人非的寂寞,微微刺痛了我沉浸在郁金香香氛中的幸福。
我做了回忆过往的梦。
我的名字是伊德路亚·海特瑞哈路亚。
海特瑞是王国七十八之一的在编贵族,封地位于凯布瑞拉西部的沃迪娜平原。大多在编贵族分为镇守封地的下级贵族分家和定居王都的上级贵族本家。王都的海特瑞的直系,除贵族标配的金发外传承着独特的虹膜异色症,原本的姓氏后冠着后缀“哈路亚”。王国凯布瑞拉没有完全用不了魔法的贵族,但以魔道探求为己任的魔法世家仅为少数,用后缀强调强力的魔法血统也仅魔法世家的传统。
我的父亲奥特·海特瑞哈路亚,是本家四兄弟的三男。如同优势都被双胞胎哥哥诺文抢跑了一样,我的父亲并没有卓越的才能。因伤疾丧失了魔法能力的长男安东尼奥作为辅佐,诺文继承了家主。
我的母亲,图丽·普林斯,是平民花店的独生女,意外显露了魔法才能后进入了王国学园就读,在那里与贵族的三少爷邂逅。他们确认了心意后勇敢私奔,在远离王都的西方小镇买下了朴素的木屋,开始了愉快的生活。
在我三岁的时候,新旧贵族间爆发了战争,内乱的混乱让普林斯夫妇音信全无。次年父亲死去,母亲带着幼小的我举步维艰。在这时,海特瑞家对我的异瞳深感兴趣,向母亲抛出橄榄枝,由此开始了我们在海特府的生活。
五岁时,我在追名式上遇见了堂兄艾米斯特。他大我两岁,是四男科洛叔父一夜风流后的产物,有着光泽微差的金发和枫叶一样的红色双瞳。我们很快就混熟,并成为了朋友。
艾米斯特经常来别馆拜访母亲和我。我和他会在郁金香从中的空地,笨拙地将缠满布条的练习木剑挥舞。我和艾米斯特两个室内派在战斗力上不分伯仲。在短暂的互相伤害后,母亲的特制曲奇前我们总是心有灵犀地握手言和。
我们有时会跟弗洛伊斯交易。他是蜗居在地牢的地精,作为管家统帅着全府的佣人格雷姆。他土魔法登峰造极,对所有密道了如指掌,自称不到百岁,尚且是年轻的地精。我认为他是超级老妖怪,在海特府的土里活过数个世纪,悉知众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马格丽堂姐是安东尼奥伯父的长女,大我七岁。她休假回家时,被我骗入郁金香同好会。马格丽,艾米斯特和我,曾经为了捕捉光精灵一起风餐露宿。简单骗到手的那孩子,被起名为诺亚,作为光源担当工作尽职尽责,但讨厌除了我和母亲外的一切人类,但最讨厌的是弗洛伊斯。明明都有个“精”字,为什么呢?
我有时会做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梦。
我哭泣着,然而没有依靠。
我做了一个约定。
我下了一个诅咒。
我等待着什么来找我,终结这可憎的一切。
我询问了母亲。她无所不知,无所不答,我相信母亲说的一切。
母亲笑着说那是名为前世的梦。
她抱着我哭泣。
母亲迅速地衰弱。
身体上是,精神上也是。不久,我被过继给安东尼奥伯父。
我小心地挖开开放着郁金香的土堆。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郁金香,所以我格外小心。
我安置了母亲,细心整理她的发丝,随后抑制了木屋内的气流、以及侵蚀母亲身体的温度和湿度。
这还不够。我需要强大的魔法维持母亲的笑容。我需要媒介,比如那把誓约之剑。那是丈夫送给妻子的贵族风俗物,有一把埋入了坟墓中,但我记得别馆里还有一把,虽然理由我不怎么记得,但那的确是父亲的誓约之剑。
艾米斯特跑开了,马格丽姐姐抱着我哭泣,他们都误解成了传染病。
一个月后,我来到了王都学园戈拉吉姆的下级院。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海特府。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崭新的学园制服平平整整地叠放在衣柜里。宽敞的屋子里飘荡着不可小觑的魔素,但看不到操办一切的自动人偶的身影。
我看到桌子上流着安东尼奥义父的纸条。虽然好像明白又不明白,诺文家主,马格丽姐姐,艾米斯特,基本上都避着我。安东尼奥义父有时会跟我面对面
交流,但更多的还是留下纸条。司瑞特哥哥只是单方面怒意满满,科洛叔父做作的热情反而令我想避开他。说起来,好久没间弗洛伊斯和诺亚了。
纸条上写着安东尼奥义父许可我去探望母亲。
那瞬间世界霍然灿烂。
我匆匆披上外套,推开刻着哈路亚纹章的阴沉木门,轻快地跑出主馆。淑女是什么我才不知道!阴暗神秘的魔道家族的宅府,有诡异举止的家伙数不胜数,露出内裤之类的小事才没有人会在意!那个郁金香环绕的小木屋,鲜有人接近,鲜有人拜访,鲜有人可以依靠。母亲在等着我,所以一刻都不能等,一秒都不能耽误。母亲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破坏这一点不可原谅。
破坏这一点罪无可赦。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打扰我的幸福。
那就是约定。
那就是诅咒。
我向撞到的人匆匆道歉,对方苦涩地笑着。那不是我在宅府见惯或长久未见的任何一张脸,但那隐隐约约的熟悉感让我内心动容——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好像已经不记得。
那不重要,快点到母亲身边。
母亲最欢的郁金香在小屋周围怒放。这里鲜有人进入,如今只有我来拜访,内部只可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我的手指触摸到了木屋的门。我回忆着母亲温暖的双手和温柔的音容,期待着再次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
世界如此美好,我开心地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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